Billie Holiday 比莉哈樂黛 @ Free Jazz

Billie Holiday戲劇化的一生牽動著她令人醉心的聲線，宛如倚在窗邊的哀鳴，或是落在河畔的眼淚，當她在演唱心碎情歌時，你的心就像一只薄玻璃瓶，輕敲即碎。

Billie Holiday本名Eleanora Fagan，在1915年出生於巴爾的摩，當時她的母親Sadie Fagan才13歲，而父親Clarence Holiday年僅15歲，是爵士樂手Fletcher Henderson的吉他手。

Billie Holiday和父親幾乎沒有太多的互動，頂多是討錢不成就威脅父親要告訴他的女朋友他有個女兒。自小缺乏家庭的溫暖，而更不幸的是她在10歲那年被強暴；那個年代有個保守又不人道的觀念，認為只要沒將第一次獻給自己丈夫的女子都是污穢之人，即便是非自願失去童貞都一樣；Billie Holiday飽受暴力陰霾的苦難外，雪上加霜的，那年她被送進了天主教感化院長達兩年之久。

Billie Holiday的父親早早遺棄了家庭生活，後來母親獨自搬至紐約，將她一人留在巴爾的摩親戚家中；人在屋簷下，不得不低頭，Billie Holiday在親戚家的日子不好受，他們把她當下人一樣對待，無法接受同年紀孩子一般的學校教育之外，還日以繼夜的指使她幹粗活。Billie Holiday在13歲時終於逃離巴爾的摩，搬到紐約投靠母親，情況更糟糕了，Billie Holiday為了生活被賣入妓院工作，最後還受到監禁。

Billie Holiday的遭遇悲慘猶如「悲慘世界」，不斷從一個黑洞跳入另一個深淵。悲慘的命運當然尚未終結，童年的苦難為她日後的生命種下了悲劇因子，難以想像以往只能在連續劇中看到的戲碼，竟活生生在Billie Holiday身上上演。

初試啼聲，驚為天人
1930年代終於逐漸撥雲見日，Billie Holiday開始在紐約哈林區的各個舞廳演唱。某次她在台上唱了<Body and Soul>，擄獲了台下聽眾的心；熟習Billie Holiday的樂迷應該不難發現她與另外兩大爵士名伶的不同，事實上Billie Holiday並沒有十分出色的歌喉，但是她滿溢的情感完全蓋過了音色的重點；<Body and Soul>這首描述失去情人的傷痛的情歌，由當時窮愁潦倒的Billie Holiday唱出，深深感動了聽眾。1933年她在一家名叫Monette的歌廳被一名製作人兼星探John Hammond挖掘，從此展開了她的爵士之路。

John Hammond牽線將Billie Holiday與Benny Goodman(知名swing黑管爵士樂手)逗在一起一同錄製了幾首歌，並將Billie Holiday納入旗下，在紐約境內歌廳與鋼琴手Teddy Wilson一起現場演出。1935年錄製的<What a Little Moonlight Can Do>和<Miss Brown to You>為她的演唱生涯助了一大臂之力，這兩首歌使她得到了Columbia唱片公司合約。

Billie Holiday擅於玩弄節奏，拖拍、搶拍，有時快於節奏，有時慢於節奏，她Billie Holiday在1935至1942年間所錄製的歌曲時常被拿來當作那個時期美國爵士樂的風格代表，當中有許多歌曲為Lester Young的作品，而也因為Billie Holiday，眾多爵士歌手紛紛模仿她的演唱技巧與方式。

Lady Day
那年代尚有種族隔離的不平等風氣，連在音樂圈也是一樣。Billie Holiday縱使才氣縱橫又擁有大批支持者她的歌迷，電台上她的歌曲最高總是只能攀升至第二名，第一名則被保留給白人歌手。這是音樂圈的現實，但音樂人可不，音樂無國界，當然也不分種族，即使Billie Holiday受到這樣的打壓，她的歌聲仍舊傳送到了音樂人耳中，其中與Benny Goodman一直有合作關係的另一位爵士女伶Peggy Lee也敗倒在Billie Holiday裙下；除此之外，Billie Holiday曾經與Count Basie和Artie Shaw的樂團演出，是爵士史上第一位與白人樂隊同台的黑人歌手，這在當時是個空前絕後的創舉。

Billie Holiday當時在哈林區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，所有人口中都議論紛紛這名年輕貌美、歌聲動人的女歌手，於是他們私下討論Billie Holiday時都稱她為”Lady”，之後她的好友兼崇拜者Lester Young在後面加了”Day”，就成了現今人人所知道的Billie Holiday暱稱”Lady Day”。

Strange Fruit與自殺之歌Gloomy Sunday
Billie Holiday歌唱生涯的第二助力就是唱了<Strange Fruit>－由一位猶太籍教師Abel Meeropol(筆名Lewis Allen)所寫的詩，內容是關於一個被處死刑的黑人，這首詩在填上曲後於一場教師聯合會議中發表，被Café Society這家歌廳的經理人聽見了，於是將它介紹給Billie Holiday，並在1939年於Café Society演唱；同樣身為黑人的Billie Holiday對這首歌感同身受，<Strange Fruit>的歌詞除了本身哀傷的意義之外，也道出種族歧視帶給黑人的天昏地暗，氣氛近乎詭譎，而由Billie Holiday弔詭的歌聲唱出，聽了令人不禁打寒顫。

Billie Holiday對<Strange Fruit>有諸多感觸，在1939年要求Columbia讓她錄製這首歌，但是由於歌詞觸碰了敏感話題而被回絕。後來她轉向請另外一家唱片公司 Commodore幫她錄製<Strange Fruit>，之後馬上被電台禁撥；1944年Billie Holiday與Commodore再度合作，兩次合作出來的作品雖然數量不多，不過許多Billie Holiday最經典的單曲都是在Commodore完成的，包括<Fine and Mellow>、<I Cover the Waterfront>和<Embraceable You>。

由於<Strange Fruit>的聲名大噪，這樣的敘事歌(ballads)成為Billie Holiday個人的招牌，促使她在往後錄製了許多像這樣慢板的敘事歌曲。

前幾年突然有首自殺歌曲<Gloomy Sunday>在網路上大量流傳，流傳的版本是Sarah McLachlan所唱，事實上這首歌在1941年首先由Billie Holiday唱紅，也是在<Strange Fruit>之後所錄製的。如果你當時也搭上了聽這首歌的潮流，Sarah McLachlan的演唱確實令人不寒而慄，但在聽過Billie Holiday後，你才能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生不如死。

一生都在尋找真愛的女人
就在<Strange Fruit>使Billie Holiday的歌唱事業達到巔峰之時，她開始吸食毒品、濫用藥物，私生活也陷入了混亂的局面。

1941年8月25日她嫁給了長號手Jimmy Monroe，Jimmy Monoroe也是一名大量吸毒者，曾經做過販毒的不法生意，兩人的婚姻簡直是兩樁悲劇交在一起。1945年Billie Holiday嫁給小號手Joe Guy，兩人組了一個樂團，卻因經營不善而千金散盡；1947年與Joe Guy離婚，隨後因濫用藥物被逮捕，過了8個月的牢獄生活，因此失去了紐約夜總會通行證，使她在人生最後的12年無法在紐約任何一家歌廳演唱。

50年代的Billie Holiday像是活埋在人間煉獄裡，吸食毒品、酒精成癮逐漸影響到她的健康狀況，愛情方面也陸陸續續成為幾個癮君子的人生過客，她的歌喉也漸漸損壞，變的粗糙；1952年嫁給了Louis Mckay，婚姻同樣不幸福，Louis Mckay與前兩任丈夫一樣是癮君子，也都對Billie Holiday有暴力傾向，他是Billie Holiday的最後一任丈夫。

在男人身上找不到真愛，Billie Holiday轉向杜鵑窩對女人投懷送抱，她大方承認自己是雙性戀，並有傳言指出她與當時一名女演員Tallulah Bankhead有過一段戀情，也有人說她曾經用錢向妓女買春。這些看似風花雪月的情景，反映出Billie Holiday內心的空虛寂寞，她一生都在尋覓真愛，來彌補她兒時所得不到的溫暖。

晚年
歌唱似乎是Billie Holiday唯一的抒發管道，這也是她之所以為人推崇的原因所在，再也沒有人如同她一樣，心中的悲涼有口難言，只好全然寄情於樂聲當中，她毫無保留的釋放情感，常讓人在聆聽時身陷其中而無法自拔。

失去了在歌廳的演唱資格，也磨損了她原有的歌喉，Billie Holiday仍舊不放棄。1954年她在歐洲展開巡迴演唱，其中一場在Royal Albert Hall的演唱會，現場人數多達六千人；請注意，這在當時是相當盛大的場面，我們現在所認知的搖滾演唱會動輒萬人，但身為爵士女歌手，又是在演唱會尚未盛行的50年代，能擁有這樣一批聽眾確實令人眼睛為之一亮。不過也有許多樂迷反應實在無法承受Billie Holiday的現場演唱，她的每次演唱都像是在為自己苟延殘喘的人生哀悼，彷彿聽完整場演唱會就像聽完她人生完整故事一般痛苦，這要在你聆聽過 Billie Holiday才能切身感受。

1959年Billie Holiday在倫敦的MGM唱片公司錄製了她個人最後一張專輯《LastRecordings》，於她死後發行。她的最後一次現場演唱則是在1959年 5月25日於Phoenix Theater的慈善演唱會，據大會主持人表示，Billie Holiday當時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危險，她只唱了兩首歌就無法繼續撐完全場，一個禮拜後Billie Holiday因肝和心臟問題住進紐約市醫院，1959年7月17日因肝硬化而過世，享年44歲。

後輩萬般推崇
Billie Holiday在許多音樂人心目中是永遠的天使，為黑人音樂闖出了一片天地，為種族與性別長期抗爭，更為演唱下了另一層意義。搖滾女歌手Janis Joplin與爵士女歌手Nina Simone都表示自己受Billie Holiday影響深遠；1987年U2發行一張專輯《Angel of Harlem》來向Billie Holiday致敬；Diana Ross則是於1972年在Billie Holiday自傳電影”Lady Sings the Blues”演出Billie Holiday的角色，並得到最佳女主角提名。

<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>原唱Tony Bennett對Billie Holiday下過這樣的評語：「每個我遇過卓越的爵士或流行樂歌手都告訴我，他們音樂的靈感來自於Billie Holiday，因為再也沒有人，沒有人能像她那樣誠實的唱歌了。」搖滾樂手Elvis Costello更說：「關於Billie Holiday最美好的一件事在於她總是能為一首平凡無奇的歌曲加分…Frank Sinatra翻唱過許多Billie Holiday的作品，這是非常有趣的現象，Frank Sinatra這樣一位沉著的歌手都會試圖唱出Billie Holiday原有的感覺，我想這是因為Billie Holiday在她每一首歌上都印了她的名字。」

Billie Holiday的美麗與哀愁每一位爵士女歌手都有自己個人唱腔，能將同一首歌唱出不同風味，但是Billie Holiday是那樣獨特，絕對沒有一雙耳朵在聽過她的歌聲後會把她和其他女伶搞混的。她時常在一句歌詞的開始或是末端提起音調，在唱像<Blue Moon>這樣輕快的節奏時，她這樣的嗓音聽起來十分俏皮，唱<Strange Fruit>時又顯得淒厲；她的”吊音”給人漫不在乎的第一印象，輕浮的像在嬉戲一般，不過她的歌聲越是如此，她所賦予歌曲的情感也就越濃烈。

Billie Holiday版本的<My Man>裡面有一段歌詞是這樣的：「All my life is despair, but I don’t care」(我的一生是絕望，但是我不在乎)，那句”but I don’t care”唱的輕鬆，卻更透露出她對於愛情的絕望與渴望；Ella Fitzgerald的版本相對之下外放多了，也多了一份憧憬式的、小女孩幻想中的浪漫。這樣來說好了，所有的爵士名伶都有本事唱出歌曲所要表達的感覺，但Billie Holiday在唱每一首歌時都像是在訴說著自己的故事，真實而毫不假修飾，也無需揣摩。

Billie Holiday無論處在哪個年紀，她在表達歌曲時的成熟度總是大大超越任何其他爵士歌手，這與她童年所經歷過的風霜有絕對性的關聯；她不是比其他人天生更敏感心細，而是被迫必須提早面對人生的諸多無奈與黑暗面，這就是為何我說聽Billie Holiday會使人崩潰的原因，你無法想像一個芳齡不過20的少女怎會承載著如此沉重的憂愁，她的歌聲同時背負著她的美麗與哀愁，就如同B.B. King所說：「Billie Holiday是爵士歌手的先驅，當我們失去她時，我們失去了之前從未擁有過的東西，我相信，她離去後，我們也再也無法擁有了。」